一瓶柴油
朔风渐起,立冬悄至。街上的梧桐叶已经零落成泥,桂花树上还残留着串串金黄。江面一片朦胧,两岸的建筑以及远处的小山在晨雾中隐隐绰绰。我骑车上班,经过汉江四桥,凉风从围巾、口罩、袖口钻进皮肤,让车速变得更慢。自己摩托车的轰隆声,和前后各种机动车的轰鸣声共同奏响了清早的乐章。伴着纷杂的乐声,我闻到了弥空气里漫的汽油味,一下子想到了二十多年前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夜,那一瓶柴油的故事。
那时我刚上四年级,在离家二十公里的镇上上学。因为98洪水灾害,学校被冲毁,上课教室是租用镇上居民的毛胚砖房,学生自己解决吃住问题,我就租住在镇上一个做建房工作的周伯伯家里。到了冬天放学回去天已经黑了,烧炉子做饭是我最头疼的。天气很冷,加强我力气小,很不容易把大块的木头劈成很细的引火柴,每次都把自己弄得蓬头垢面还烧不燃炉子。那是一个下雪的晚上,我照旧在屋檐下烧炉子做饭,周伯伯一家和他的拉货师傅已经在客厅开始吃饭了。
“那个烧炉子的女娃娃,你过来,过来。”从他们的饭桌上传来一个陌生口音。我十分紧张,是不是我的炉烟呛了他们?我更难为情,因为我的双手全是柴火染过的黑灰,甚至鞋子衣服都粘得有。除此之外,我还很饿,而他们桌上摆满了菜,这很难让我管住自己的眼睛。我局促不安的走过去,尽量把手往袖子里缩,眼睛不去看桌子。
“丫头,你上几年级了?”是那个拉砖的货车司机,他坐在正对门口的椅子上,一手拿着酒盅,一手拿着筷子,灯光下两只手都缠有胶布,可能就像我爸爸的手那样在冬天皴裂了,我瞬间觉得他那张黝黑的胡子拉碴又严厉的脸没那么可怕了。
“伯伯好,我上四年级了。”我走到他对面隔着桌子回答他。
“丫头很不错啊,一般看到我这大胡子黑脸都害怕,你倒是大方。”他微笑地看着我大嗓门说,顿了一下又低声道:“上学苦哇,四年级就自己做饭照顾自己,没点好引火柴,炉子不好烧。”
“我上学不苦,我爱上学。我只是自己做个饭,我爸说他们小时候都吃不饱穿不暖呢,甚至都没学上。”我骄傲地回应他,躲在袖子里的双手从袖子里放松地露了出来。
“这闺女有志气,有志气!”大胡子伯伯放下了酒杯,盯着我打量了一眼一边起身一边说:“你去找个瓶子来,矿泉水瓶之类的就行。”
我一头蒙,房东周伯伯赶紧提醒我:“晓梅,赶紧去啊,去废品箱里找一个空瓶子拿来!”我火速找了一个空瓶子,回到客厅时大家都聚到了门外大胡子伯伯的卡车边,我赶紧跑过去。“闺女,瓶子给我!”我不明所以的双手递给他。
昏黄的路灯下,他蹲在地上,缠满胶布的手拧开油箱,灌了满满一瓶柴油。柴油的气味一下就在寒风中散开了,平时最闻不了柴油的我第一次觉得柴油是那么好闻。“闺女,拿着,火烧不燃时,用棍子沾一点柴油,就好引火了。”他还是大嗓门。
“谢谢伯伯,我一定省着用。”我小心翼翼接过油瓶,带着扑腾扑腾的心跳去烧炉子。他们继续去喝酒吃饭,似乎又聊了些关于上学苦之类的往事,我已没有印象;只记得我烧好炉子在做饭的空档,去给两位伯伯添了两杯酒表示感谢,因为我爸爸爱喝酒,每次我特别欢喜时他就叫我给他倒酒;也记得那瓶柴油我用了整整一个冬天。
那瓶柴油是生炉子的引火柴,而大胡子伯伯的陌生关怀是我的引火柴,激励我一路成长步步向前。二十多年后的现在,又入冬了。当年的老伯现在也应该是领着孙子的爷爷了,他的记忆可能没有留下一瓶柴油的故事,而我则将那瓶柴油的故事留存。
寒风中,我骑着车,通往学校,我也将用我的柴油,去做学生的引火柴,点燃他们的童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