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婆的碾盘弯
吱吱呀呀的碾盘声,是我童年的歌谣——题记
一条干涸的沟,在这里婀娜了一个腰,就婀娜出一个大大的弯来,在那弯的边缘,不知道何年支起一大磨盘,碾着村庄的岁月,从此,便有了流传出来的名字—碾盘弯,碾盘弯是个无水流的干弯。
我和外婆家的老黄牛关系很好,我拿一把青草在它面前晃,它就老老实实跟我走;我把两个柳藤圈套在它的牛角上,让它当一回英雄,它却用长长的舌头,左卷右舔一团糟。舅舅把我托付给它,它温情地让我爬上爬下,我揪过它的脖子打秋千,骑过它的脊背过小河,牵过它的尾巴在草地上画圆,它从不发脾气。
谷子要碾。麦子要碾。玉米要碾。豆子要碾。舅舅想吃面鱼的渴望要碾。外爷的唠叨要碾。苦巴巴的日子也要碾呀。
那个黎明,外婆喊醒了我的梦—吃过早饭,我和外婆要去碾盘弯碾豆子。老黄牛的早餐,外爷多给它添了两把麦麸子,我的早饭是外婆炕脆的一轮月亮,吃了半个,半个揣进花书包里,等待中午和太阳一起共进午餐。
簸箩、锣面杖、细锣、牛蒙眼、牛隔头、老黄牛,我领导它们和我一起走。外婆撵在后面头,挥动锅刷子赶,哈哈,牛背上的两个半袋豆子,也乐得“哗啦哗啦”笑。
“月亮来,太阳走。孙娃和我走河口,不料走到碾盘弯,碾盘弯上有柿树…”我大摇大摆,领着老黄牛,踏着外婆的歌谣走。绑杠子、蒙牛眼、套隔头、拍牛入套、铺豆子,外婆让我发令:“嘚驾”,老黄牛得令,领着碾滚子跑。“为啥?要给牛套上牛蒙眼走??”“捂住牛的眼睛,它心中的目标就亮了,才会不停地走。”“为啥?老黄牛总是转圈圈??”“它的拉绳是直的,这些圈子,它一拉展,就成长长的路哩。”“为啥?豆子的血是白里透黄的??”“傻孙子,豆子白天吃的是黄黄的太阳光,晚上吃的是白白的月亮光。”
我似懂非懂。撑起下巴,看外婆锣面,呀!阳光和着月光,从外婆荡来荡去的细锣里,纷纷扬扬洒下来,呀!一簸箩的阳光、月光,堆成光的山峦、光的邱林、光的平原,外婆用锅刷子一扫,这些阳光、月光呀,挨挨挤挤站在一边了。
碾盘弯边有棵大柿树,它把阴凉赐给碾盘弯,太阳走,阴凉走,走到中午,走成一个句号,和圆圆的碾盘合龙,外婆,老黄牛和我,露在阳光下,给那个黑黑的句号服务,那些耐不住寂寞的豆子们,时不时跳出来,害得我满世界地找。眼明嘴快的斑鸠们从柿树上走下来帮忙,在发烫的土灰里找出了一粒,逃走了,外婆挥动锅刷子撵斑鸠,没有找到豆子的斑鸠们,一起哄,又走上了柿树。“斑鸠斑鸠嘴真馋,偷吃豆子不红脸。”外婆又唱开歌谣来。
歇气了。我揭开牛蒙眼,那两只大大的黄眼睛露出来,对着我笑。它看到碾盘上白花花的豆面,偷偷地吞了一口,我拿柳树条教育它,它不输气,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,我给它扮个鬼脸,算是扯平。
我拿出半个月亮,欠太阳,对着太阳,我咬,脆嘣嘣地掉渣儿,我用手心接,落入手心的是细碎的阳光呀。
碾完豆子,夕阳碾了下来,我又拎着簸箩、锣面杖以及老黄牛回家,豆面安静地在牛背上睡着了,也许能做一个月光般透明的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