榆钱树
故乡的榆钱树也许被春吻绿了,一嘟噜一嘟噜的榆钱叶在春风里摇摆。
榆钱树就是榆树,因为在青黄不接的春天里,长出像铜钱一样的叶子供人食用,乡亲们就叫它榆钱树了。
立在故乡老宅前的这棵榆钱树,有一把年纪了,听说它是爷爷的爷爷栽下的,掐指一算,它从清朝走来,是一位树的远古使者了,它见证了光阴的流逝和历史的变迁。
它立在老宅的门前,成为忠实的守护神,守护这一方平安。主干一人合抱,斑斑驳驳,苍苍桑桑,时光的嘴唇,在它的身上吻满漩涡;主干之上又生枝干,三枝枝干各占一方空间,蓬蓬勃勃地生长,挨挨挤挤地簇拥,直刺苍穹。
春天的榆钱树,成立我家的“救命树”,第一缕春风吹柔榆钱树枝的时候我们就期待它爆芽、绽叶、挂榆钱,收下的榆钱叶可做口粮——我们最爱吃母亲做的榆钱叶软饼,这是母亲的拿手绝活。榆钱叶,可以生吃,嚼在嘴里,软绵绵、甜丝丝、滑腻腻的。收榆钱叶的那天,我们一家人好高兴:父亲背着背篓,沿梯子爬上榆树,母亲一边摁着梯子,一边指挥父亲采摘,我们欢呼着在树下蹦来跳去,父亲冷不冷地丢下几枝榆钱来,我们便哄抢着,迅速抹下榆钱,摁进嘴里,有时候,连同蚂蚁也吃进去了。这个时候,母亲“咯咯”笑,我们也”咯咯“笑。
老榆树树冠大,顺手的地方,都能采摘好几背篓,这些榆钱叶够我们度过一段日子的。榆钱叶可煮稀饭、可做懒饭,我们最爱吃的是母亲做的榆钱软饼,母亲和上一半玉米面、一半红苕粉,打上一个鸡蛋进去,丢进葱花、韭菜末、盐巴和榆钱叶一同搅拌,在锅里放进少许的猪油,慢慢的烙——那个场景叫我一生难忘,父亲添火,母亲在灶台上烙饼,我们围在灶台四周,红堂堂的火苗,舔红父亲的脸膛,母亲指挥父亲:“大火!”父亲就把活拨旺;母亲说:“小火”父亲就将火捂小,我们“咯咯”笑。母亲假装嗔:“莫笑,再笑饼子就糊了。”,我们抿嘴,这一指挥,火苗叶也把投在父亲背后墙上的影子,舔的忽大忽小、忽左忽右。刚要出锅的饼子,母亲就会掐一块说:“张同志,你尝尝盐味合适吧。”张同志是母亲对父亲的尊称,我们习惯了母亲对父亲的这种叫法。父亲立起来,张嘴,母亲投进去,咀嚼。我们流口水。母亲说:“都是馋猫,都有份哩。”咀嚼后父亲说美,剩下的这第一块饼子,母亲分给我们兄妹五人,我们举着饼跑了,在榆钱树下小心品尝。
母亲说,榆钱树是我家的神树,在我们生活最困难的春季,它帮了我们,要我们好好爱惜这棵神树。过小年的时候,母亲将熬好的腊八粥盛上半碗,在榆钱树身上砍出一个个小嘴,神圣的将粥喂在这些小嘴里。母亲说,榆钱树吃了腊八粥,来年的春天会结出更繁的榆钱。大年时,父亲给榆钱树写上一副对联,贴在主干上,母亲点上三炷香,将三尺红绸挂在榆钱树枝上,也为榆钱树过一个热热闹闹的大年。
榆钱树,它是鸟的“家园树”。清晨,总有喜鹊、斑鸠、八哥、麻雀的大合唱,挤进我的梦乡,“林,快起来上学,喜鹊都叫啦!”母亲的呼唤也走进来,我便一咕噜翻起,在鸟声的伴奏中送踏着晨曦,走在求学的乡间小路上。老宅的屋后有一竹林,几对斑鸠,在竹林里乐腻了,便飞上榆钱树,在绿绿的枝条里,挂上了不太规则的“五线谱”,弹奏着“咕咕咕”、“一肚肚水”这样的合奏曲,我不知道这“一肚肚水”是倾吐给谁的?之后,又落在屋脊上,走来走去,或是一对斑鸠面对面,一边“姑姑”叫,一边相互点头敬礼,敬着敬着,一个就在另一个身上跳舞了。三个枝桠上,垒着三个箩筐大的喜鹊窝,三对喜鹊,三国鼎立。起初,为争占要地,曾经大打出手,两只喜鹊,从树上,打到树中,打落在树下乱堆的树枝中,无法挣脱,刚子爹,冲上前去,抓了其中的一只喜鹊,另一只从乱枝缝隙逃脱了,那只被逮住的喜鹊,极力挣扎,将刚子爹的手心手背,啄得抓得鲜血淋淋。大婆看见了,抽出一根桑条就抽刚子爹,一边抽,一边嚷嚷:“这是神鸟、喜鸟,还不赶快放生了?”刚子爹松手了,喜鹊慌慌张张飞上榆钱树,惊恐望着我们。打过之后,喜鹊们和好了,每天清晨,各自立在窝上,“叽叽喳喳”给老宅报喜,有时候,还相互串门,互唱一段歌,回家了。
如今,老宅剥落了,母亲也走了,那棵老榆钱树依然高大。这个七十年代的九家老院子,如今,只剩下父亲和二爹了,我们接父亲来城居住,父亲说,老屋住习惯了,实际上父亲舍不得老宅和老宅门前那棵榆钱树,这棵榆钱树,见证着我们过去的生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