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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点浩然气,千里快哉风——我心中的苏东坡

发布时间:2019-05-15 11:33作者:

林语堂先生的《苏东坡传》位居民国时期四大传记之首,可以说是解读苏东坡一生最为权威和贴切的一本论著,我读过三遍,每读一遍都会让我读起来,不忍放下。“我若说一提到苏东坡,在中国总会引起人们亲切敬佩的微笑,也许这话最能概括苏东坡的一切了”,“本书记载的是一个诗人、画家和老百姓之挚友的事迹”,林语堂先生在《苏东坡传》原序中如是写到。

苏东坡是古代中国“人间不可无一,难能有二”之人,作为兼具民族性和世界性的历史文化名人,他汇通百家,冠绝千古,是全才、通才、奇才、天才,可以说是一个百科全书式的历史人物。苏东坡的气质,有儒家的“知其不可为而为之”的勇者无惧,有道家任真自然、骋目游怀的顺从天道,还有佛家“和光同尘,与俗俯仰”的自得。这是中国文人的理想状态。无论是荣居高位,还是落魄南荒,苏东坡给后人的印象,或潇洒出尘,或安静自守,或童趣未泯。即使是低潮期,当他冥想过去,也就是“回首向来萧瑟处,也无风雨也无晴”。甚至在海南时,居无安身之处,病无可医之药,他仍保持着“九死南荒吾不恨,兹游奇绝冠平生”的气魄。

“大江东去,浪淘尽,千古风流人物。”苏东坡是一个才华横溢的人。苏东坡现存诗歌2726首,词398阕,散文4800余篇。作为一个在很多领域都取得杰出成就的才子,从至今,无人能与之比肩:他和他的父亲苏洵,弟弟苏辙占据唐宋八大家的三个席位,他的散文与欧阳修并称欧苏;他的诗与黄庭坚并称苏黄;他的词与辛弃疾并称苏辛,是豪放词派的创始人;书法上为宋初四大书法家之一,与其他三人并称为“苏黄米蔡”;他是中国文人画的开创者;他把古文引进赋体的创作,开创了文赋的新体裁……我们有时候真的很怀疑苏东坡是否是一个穿越的人物?他为何会拥有这样一个超强的大脑?很多人穷其一生在一个领域取得一点成就已属不易,谁能够象他一样,玩似的,不经意间,在这么多领域都取得如此之多的建树。让我们不得不叹服,此人只应天上有,人间难得几回闻。苏东坡说做文章“大略如行云流水,初无定质,但常行于所当行,常止于不可不止。文理自然,姿态横生。”能使读者快乐是苏轼作品的一个特点,正如他写信给朋友所说:“我一生之至乐在执笔为文之时,心中错综复杂之情思,我笔皆可畅达之。我自谓人生之乐,未有过于此者也。”欧阳修说每逢他收到苏东坡新写的一篇文章,他就欢乐终日。宋神宗的近臣也说,每逢皇帝举箸不食时,必然是正在看苏东坡的文章。苏东坡的才气,特别丰厚,可以说是冲破任何界限不知其所止。因此林语堂先生说,“苏东坡是中国主要的诗人和散文家,而且他也是第一流的画家、书家,善谈吐,游踪甚广。他天生聪慧,对佛理一触即通……”

林语堂先生对苏东坡之才还如此写到:“李白,一个文坛上的流星,在刹那之间壮观惊人的闪耀之后,而自行燃烧消灭,正与雪莱,拜伦相似。杜甫则酷似弥尔顿,既是虔敬的哲人,又是仁厚的长者,学富而文工,以古朴之笔墨,写丰厚之情思。苏东坡则始终富有青春活力”,“苏东坡虽然饱经忧患拂逆,他的人性更趋温厚和厚道,并没变成尖酸刻薄。”他心态乐观,经历五朝,只求独行其是,一切付之悠悠,所以,苏东坡过得快乐,无所畏惧,像一阵清风度过了一生。季羡林先生在谈及苏东坡时提到,中国古代赞誉文人有三绝之说。三绝者,诗书画三个方面皆能达到极高水平之谓也,苏东坡至少可以说已达到了五绝:诗、书、画、文、词。因此,我们可以说,苏东坡是中国文学史和艺术史上最全面的伟大天才。

“持节云中,何日遣冯唐?会挽雕弓如满月,西北望,射天狼。”苏东坡是一个有抱负、有担当、有才干的政治家。宋代的科举制度被公认最严密、完备、成熟、有效。宋仁宗嘉佑二年(1057年),欧阳修任主考官,这一榜注定光耀千古:苏东坡少年得志,在21岁那年,他和弟弟苏辙都以优等高中进士,他的同年进士中有曾巩,唐宋八大家之一,有程颢,宋代理学大师,有张载,关学创始人,他提出的“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,为往圣续绝学,为万世开太平”的横渠四句成为宋代文人的人生理想,其他如吕惠卿(王安石变法助手),曾布(曾巩之弟),不一一列举,苏轼在388名进士中位列榜首,得此项荣誉,于是以全国第一流的学者知名天下。1061年,母丧丁忧期满后,苏东坡由凤翔府判官身份步入仕途,后相继任职史馆,任奏院监官,任杭州通判,任密州太守。在杭州,苏东坡始终是辅佐官员,在密州,虽然身为太守,但地方贫瘠,无从施展行政才能。1077年,苏东坡任徐州太守,他真正的生活是从四十岁才开始的。此后,一个充实、完满、练达、活跃、忠贞的苏东坡出现了,这才是我们所知道的、百姓爱戴的苏东坡,他以徐州太守所表现出来的政绩,已经证明苏东坡作为行政官员,是个干练之才。苏东坡到任之时,徐州正洪水滔天。王安石以前曾设法疏浚过黄河水道,但是空花了五百万缗,工程竟归失败,负责工程人畏罪自尽。苏东坡奋不顾身,抢救城池,几十天不回家,坚守工地。在盘旋的洪水将越过东南外城墙时,他正在忙于加强城基和增加城高。他亲自到禁卫军军营请求支援,他力主把洪水引入黄河旧水道,威胁徐州城45天的洪水终于靠近海州处入海,全城得救了!皇帝对他的成就颁圣旨嘉奖,拨专款筑木坝,建黄楼。苏东坡还十分关心囚犯的健康和福利,这是当时为太守者所绝无仅有的,他亲身视察监狱,并指定医生为囚犯治病。宋神宗去世后,苏东坡得太后恩宠,在他到达京城八个月内,先后擢升三次,位居翰林之职,专门代皇帝草拟圣旨。在这期间,苏东坡拟约800道圣旨,无不铿锵有声,妥帖工巧,简练明确。1089年,朝廷允其所请,任命他以龙图阁学士身份出任杭州太守,领军浙西。他在短短一年半时间,给杭州全城实现了公共卫生方案,包括一个清洁供水系统和一座公立医院——安乐坊,为保持城内运河的水位,他又在城北余杭门外开了一条新运河,与西湖相通。他修建水库,实行陶瓦水管代替竹子管道,解决了杭州城内家家户户居民用淡水问题。他疏浚盐道,修建西湖,留下了存在至今的苏堤,同时采取特别措施,稳定了物价,以“虽千万人吾往矣”的精神,只身开展救济饥馑的工作。他在杭州任上,除去请款、请米、预防灾荒,不断麻烦朝廷外,还给朝廷上了一道长表章,请求宽免百姓欠朝廷的债务。

穷则独善其身,达则兼济天下,古代读书人的人生追求在苏东坡身上得到了很好的诠释,他勤政爱民,是百姓之友。

“人有悲欢离合,月有阴晴圆缺,此事古难全。但愿人长久,千里共婵娟。”苏东坡是一个情深义重的人。这首《水调歌头》是1076年中秋节所作,该日苏东坡欢饮达旦,大醉,作此篇,兼怀字由(苏辙)。苏轼比苏辙年长3岁,兄弟俩从小并肩携手,长大后更是患难与共。苏辙说哥哥“扶我则兄,诲我则师”,苏东坡认为弟弟“岂是我兄弟,更是贤友生”,甚至说,“子由之文实胜仆,而世俗不知,乃以为不如”。兄弟俩感情好到什么程度呢?《宋史.苏辙传》记载:“辙与兄进退出处,无不相同,患难之中,友爱弥笃,无少怨尤,近古罕见。”兄弟二人,气质不同,形貌各异。苏东坡对弟弟说:“我知道我一向出言不慎。我一发现什么事情不对,就像饭菜里找到一个苍蝇一样,非要唾弃不可。”弟弟说:“但是你要了解你说话的对方,有的人可以推心置腹,有的不可以。”兄弟二人在政治上看法相似,立场相同,但个性迥异。子由沉稳、实际、拘谨、寡言,而东坡则轻快、开阔、好辩、天真、不顾后果。很多时候,作为弟弟的子由是作为哥哥的保护神而存在的。兄弟二人也经常是聚少离多,兄弟俩常常鸿雁传书,几十年间,从未间断,苏东坡每到一个任所就给弟弟寄信赠诗,仅以“子由”为题的诗词就超过100首,可以说,苏东坡很多高质量的诗词都是因思念弟弟苏辙而作,而每一次重逢,兄弟二人总会吟诗论政到天明。苏东坡对子由的深情非比寻常,他在给好友李常的一首诗中说:“嗟余寡兄弟,四海一子由。”在乌台诗案中,苏辙豁出性命为兄长报信,并上下打点,为兄长呼吁,设法把苏东坡写的两首绝命诗让皇帝知晓,他还奏请朝廷赦免兄长,自己愿意纳还一切官位为兄长赎罪,使得最终案子判得很轻。对兄弟,苏东坡是一个值得交心的好兄长。

苏东坡一生有过三位妻子,分别是王弗、王闰之、王朝云。王弗是苏东坡的得力助手,苏东坡把人人当好人,但王弗则有知人之明,她警告丈夫要提防那些过于坦白直率的泛泛之交,妻子对他说:“提防那些人,速成的交情靠不住。”王弗16岁嫁给苏东坡,在27岁时却因病去世。“十年生死两茫茫。不思量,自难忘。千里孤坟,无处话凄凉。”这是苏东坡在原配妻子王弗死去十年之后写的祭词,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苏东坡对王弗的感情颇为深厚。在王弗去世后四年里,苏东坡娶了王弗的堂妹王闰之,王闰之很崇拜苏东坡,也非常理解苏东坡,苏东坡对她也是十分敬重,后来,王闰之也去世了,享年47岁。第三位妻子是王朝云,她是苏东坡在杭州时的红颜知己,12岁被收为侍女,18岁时被纳为侍妾,她以能歌善舞,艺术家的气质,对佛教的领悟,和对苏东坡内心的独到了解而与苏东坡相投,得到苏东坡的喜欢和赏识,后来跟随苏东坡贬至惠州,染病而亡,年仅34岁。对妻子,苏东坡爱得深沉而真挚,他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。

“莫听穿林打叶声,何妨吟啸且徐行!竹杖芒鞋轻胜马,谁怕?一蓑烟雨任平生。”苏东坡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乐天派。乌台诗案是苏东坡人生的拐点。1079年,时任御史何正臣上表弹劾苏东坡,奏苏东坡在移知州湖州到任后谢恩的上表中,用语暗藏讥讽朝政,御史李定也指出苏东坡四大可废之罪,而后被逮捕下狱,在御史台(乌台)受审。李定、舒澶、王珪等欲置苏东坡于死地而后快。所幸神宗皇帝一是爱惜东坡之才,二是宋太祖有誓约:除谋逆外,一概不杀大臣。同时正直人士也仗义相救,就连与苏东坡政见不同,已罢相退居金陵的王安石也上书说:“安有圣世而杀才士乎?”,身患重病的曹太后也出面干预,最终该案得以轻松发落,苏轼被贬往黄州,充任团练副使,不准擅离该地区。

“世事一场大梦,人生几度秋凉。”乌台诗案后,使他“讽刺的苛酷,笔锋的尖锐,以及紧张和愤怒,全已消失,代之出现的是光辉温暖、亲切宽和的识谐,透彻而深入。”他不再执著于“奋力有当时志世”,而是“小舟从此逝,江海寄余生。”当他遨游赤壁时,面对“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”,发出“天地之间,物各有主,苟非吾之所有,虽一毫而莫取”的感叹。他飘然独立,只愿做一只孤鸿:“拣尽寒枝不肯栖,寂寞沙洲冷。”面对起起伏伏的人生,终于能感悟“人生如梦”,风轻云淡的说出:“也无风雨也无晴”。

余秋雨在《苏东坡突围》中这样写到:“苏东坡以自己的精神力量给黄州的自然景物注入了意味,而正是这种意味,使无生命的自然形式变成美。他不知道,此时此刻,他完成了一次永载史册的文化突围。黄州,注定要与这位伤痕累累的突围者进行一场继往开来的壮丽对话。”苏东坡真正务农了。他自称“东坡居士”,在黄州东坡一片田地里工作,他过去原想弃官为农,没料到在这种情形下被迫成了农夫。在这种农村气氛里,他觉得自己的生活越来越像田园诗人陶渊明,他写过一首诗,说陶渊明一定是自己的前身。这是苏东坡一生大放异彩的时刻:他开始深思人生的意义,他开始沉思自己的个性,他转向了宗教,他开始试着将儒释道三教思想合流,考虑如何才能得到内心的真正安宁;他自己善于做菜,也乐意自己做菜吃,他发明了“东坡肉”,他发明了东坡汤;他自己成立了一个救儿会,做慈善;他写下了《赤壁赋》《记承天寺夜游》《念奴娇.赤壁怀古》《定风波》……他开始练习瑜伽,学习炼丹,他在致子由信中如此写到:任性逍遥,随缘放旷,但凡尽心,别无胜解,以我观之,凡心尽处,胜解卓然……

“休对故人思故国,且将新火试新茶。诗酒趁年华。”苏东坡是一个有情趣的人。苏东坡天才横溢,神完气足,在中国艺术上,尤其是表现中国笔墨欢愉的情趣上,独创一派。他最重要的消遣是他的“戏墨”之作,因为他的创造性的艺术冲动非此不足以得到自由发挥,而给中国艺术留下不朽的影响。他不仅创造了有名的墨竹,他创造了中国的文人画。黄庭坚说:“东坡居士极不惜书,然不可乞。有乞书者,,正色责之,或终不与一字。性喜酒,不辞谢而卧。鼻鼾若雷,少焉苏醒,落笔如风雨。虽谑弄皆有意味,真神仙中人。”苏东坡论自己书画时说:“吾书虽不甚佳,然出自新意,不践古人,是一快也。”

无论是做官做事,还是吟诗作文,他都留给我们心灵的快乐,这种心灵的愉悦,是源自苏东坡人生有追求、生活有情趣、心灵有归宿。他的前半生对工作全力以赴,做事尽职尽责,我们要学习他的“超脱”,而他的精彩则在乌台诗案后,他研究出了“慢著火,少著水,火候足时它自美”的东坡肘子,他痴迷学酿酒时的“一日小沸鱼吐沫,二日眩转清光活,三日开瓮香满城”,他夜赏海棠,留恋“只恐花睡去,故烧高烛照红妆”。他的生命之趣则表现在其诗词中,面对人生无常,他没有沉沦,依然勇往直前,壮心不已。他写下了“谁道人生无再少?门前流水尚能西!休将白发唱黄鸡。”他写下了“乱石穿空,惊涛拍岸,卷起千堆雪。江山如画,一时多少豪杰。”他的人生之感,生命之悟,感怀之作,都化作美轮美奂、气势磅礴的诗词歌赋。苏东坡说,“吾上可以陪玉皇大帝,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。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是好人。”苏东坡一生历经坎坷,但他始终以从容、潇洒、旷达的心态来面对一切,从未被打倒。“问汝平生功业,黄州惠州儋州”,即便是流放到岭南,也潇洒的写道:日啖荔枝三百颗,不辞常作岭南人。林语堂先生这样写到:“我们未尝不可说,苏东坡是个秉性难改的乐天派,是悲天悯人的道德家,是黎明百姓的好朋友,是散文作家,是新派的画家,是伟大的书法家,是酿酒的实验者,是工程师,是假道学的反对派,是瑜伽术的修炼者,是佛教徒,是士大夫,是皇帝的秘书,是饮酒成癖者,是心肠慈悲的法官,是政治上的坚持己见者,是月下的漫步者,是诗人,是生性诙谐爱开玩笑的人……”

正如于丹教授这样讲到:有一种古人他们只是我们的朋友,在我们心塞、烦恼、焦虑的时候,他们出来如同泡一杯清茶,让你气定神闲,他们静默地陪在你左右,可以让你心思清朗,苏东坡其实就是这样一个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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